本月末,北大医学-诺辉中国泛癌种早筛早诊队列PANDA项目进入临床入组阶段。如果把肿瘤早筛的研发视作登山,多癌种的早筛早诊就是全球研究者最想登顶的珠穆朗玛峰。
PANDA项目是大学、医院和企业之间日益紧密互动的一例。中国最好的大学和医院,集中于北京和上海这两座城市。如同哈佛大学、MIT等高校及其附属医院,为美国波士顿地区繁荣的医疗创新提供动力,北京和上海密集的高校及医学院所有助于两地医疗创新。
不过,在成为类似波士顿地区的创新策源地之前,还有一些障碍需要清除掉。
科技成果在哪儿
泛癌种早筛早诊队列PANDA项目临床研究启动,开始进入临床入组阶段。
诺辉健康和北大医学部的合作开始于一年之前。在大约十三个月的时间里,双方完成了PANDA项目的技术探索,12月26日拿到中国人类遗传资源管理办公室的批文。北京大学常务副校长、中国工程院院士乔杰是这一项目的主要研究者。
“此次科研合作是我们在中国高发癌症预防的攻坚之战”,乔杰院士在致辞中讲到:“PANDA项目将建设国际一流水平的联合实验室,打造一支研发的‘国家队’,开展扎实严谨的临床试验,推动中国早日实现高发癌症的可防可治。”
北京大学是中国最好的大学之一,有优质的医学学科,同时也有数家优质的附属医院。2023年,北京大学又成立了临床医学高等研究院。乔杰表示,临床医学高等研究院建设定位于“临床医学学科统筹管理、多中心高质量临床研究、基础临床交叉研究、前沿医学技术创新转化”四位一体,架起“基础研究与临床应用”之间的桥梁。
一个原创新的研发思路,能否最终实现产业化,除了技术本身之外,还需要体系性的支撑。从实验室到产业化,方方面面都可能影响最终效果,临床方案的选择、首个适应症的选择,临床试验负责人的选择都会影响到成败。
据诺辉健康董事长兼CEO朱叶青介绍,这项研究将持续六年时间。“预计2024年有近万例临床样本入组,同时开展针对22个主要癌种的临床研究。估计整个项目的投入会超过规划的2亿元人民币。”
高校是科学研究的起点,医院是获知患者需求的源头。PANDA项目是中国的企业、医院、大学合作逐步走向深入的一例。
2015年启动的医药审批等制度性改革,很大程度上活跃了中国在生物制药、医疗器械领域的创新。也是在这个时期,大量的研发、管理人才,从海外的院校、国际药企回归,开启他们在国内的事业。
他们成为上一波制药和器械领域创新的中坚力量。但这也同时意味着,此前的国内生物制药发展,还是以跟随式的,而非本土首创。
“国内企业在过去十年走过来的创新路,大部分都是找的国外华人科学家海归,实际上还是跟随创新。”复星国际联席CEO陈启宇此前对第一财经表示。本土企业要做源头的创新,除了关注海外进展,还要看国内的科研院所、临床医院所形成的科技成果有没有转化。
在中国医疗市场,还有许多临床尚未被满足的需求。医药和器械企业的研发之初,首先要找到哪些疾病还根本没有治疗方案,或者现行的治疗方案远远不够好。企业从医院、研究院所寻找源头的解决方案。复星这样的企业,通过基金等方式向牛津大学、剑桥大学、哈佛医学院,国内的复旦大学、东南大学等寻找原创科学技术。“去搜索和寻找相应的科技成果在哪儿,相应的科学家在哪儿。”
复星投资的精缮科技,其创始人就是西湖大学副校长许田教授,该公司最初是通过基因编辑的技术做罕见病研究,但是两年之后发现病人实在很少,后来转攻CAR-NK技术。
据陈启宇介绍,目前复星医药在国内外寻找和孵化新的医疗技术,“大概70%的技术在国内找,30%是在全球找。”
转化能力待解锁
一些高校或者企业,热衷于标榜所获得的专利数量。但这是一项颇具迷惑性的科研指标。
中国现在已经是全球生物医药专利申请大户,这些专利既可能来自于高校院所,也可能来自于创新企业。但是国内很多专利,并没有得到国际PCT(专利合作条约)的认可。单就PCT专利数量而言,中美还有比较大的差距。一些专利成果对于基础研究的突破乏善可陈。据中国医药创新促进会执行会长宋瑞霖观察,国内高校相当一批专利从申报的初期,就是为了职称评级,而根本没有考虑将其转化为可以治病救人的医药或者器械。
“我们现在医院仅仅是在做临床试验。这与真正的源头创新其实有很大的距离。”宋瑞霖在一场医疗峰会的演讲中表示。截至2022年底,依托44家医院,中国已建成50家国家临床医学中心与12个国家医学中心。但据他观察,“其中9家医院近10年未开展干预性的临床试验,也就是说国家临床医学中心没做研究,而依然在看病,仅仅是医疗机构而已。”
研究院所或者医院在基础研究的新发现,下一个阶段就是如何转化。所谓项目转化,通俗地说,也就是如何在院所、科学家、管理团队、以及基金等利益相关方设置激励机制。围绕新技术而设置的初创公司里,科学家贡献科学成果,拿到科学部分的股权;创新公司的管理团队拿到管理团队持股,投资者则享有基金持股。在这样的利益分享机制之下,推动基础的科学技术转变为一颗有效的药物、一台精密的医学仪器。
“我们现在这几年创新能力进步非常快,上海这座城市的创新能力在国际上也是不输的。”复旦大学上海医学院副院长朱同玉此前接受第一财经采访时表示。但据他观察,国内的基础创新转化为可用于临床的产品、可商业化的成果,中间还有很大的欠缺。
“它(指发达国家)的转化体系建设比我们强很多,我们还没有形成自己的一套转化体系。”朱同玉以国有母基金为例,解释了体系性问题:国有母基金很难投到真正的原始创新里去。
国有母基金更倾向于投资稳妥的项目,以规避投资失败的风险。但这样也意味着,对于高风险的创新项目的支持有限。
“解决这个问题的核心点在于考核机制,要借鉴国际上基金的考核机制。把国有资产保值增值列为指标限制了母基金的投向,它不敢投原始创新。”朱同玉说。
总的来说,朱同玉感觉到现在的成果转化过程还是放不开手脚。“上面有政策,下面也很有积极性,但是中间执行部门的积极性不高。”朱同玉表示:“我主要负责转化这一块,我理解中间各个部门,对政策的理解是不到位的,所以确实有难度。我们国家把成果转化完整的链条做起来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”
敢为天下先
中国近年来基础研究有长足的进步。
自2016年,学术期刊Nature每年根据高质量学术论文和科研成果,发布《全球医疗卫生机构自然指数排名》。在第一年,中国只有一家医院上榜百强,到了2022年已经有22家中国医院上榜,其中包括了四川大学华西临床医学院、上海交通大学医学院附属仁济医院、中山大学肿瘤防治中心、复旦大学附属肿瘤医院等。
过去十年间,全球新药研发的管线数量里,中国所占的绝对数量、占比都在上升,美国在平稳地上升,而欧洲的管线占比在下降。其中,中国上升的曲线最为陡峭。
PANDA项目颇能体现中国在临床研究方面的独特优势。
泛癌种的筛查,一直是各家企业追逐的终极目标。Grail、诺辉等企业都在试图突破。“如果把肿瘤早筛早诊的研发比喻为登山比赛,一管血实现多个高发癌症的早筛早诊就是全球研究者攻坚的‘珠穆朗玛’。”朱叶青表示。
PANDA计划耗时六年完成,整个流程纳入5万名受试者。不管是做万人以上的脑卒中队列,还是做万人的癌症早筛研究,中国在需要众多参与者的研究项目有突出优势。罕见病领域的临床研究工作,更是如此。这类大型项目,依靠中国广大的人口规模,寻找相应的参与者远比英国或者德国等欧洲国家容易得多。
这些潜力转变为成果,还有许多阻塞需要打通。
据朱同玉介绍上海医学院转化经验,他们工作重点放在这几个方面:大学要把自己的专利梳理好,哪些可以落地,哪些可以进一步孵化;将高校专利与相应企业进行分类对接,比如说国内单抗企业有哪些,CAR-T类企业有多少;搭建专业的转化团队,进行融合和创新的平台搭建,将基础研究、临床研究、医理、医工、医文都结合在一起。
“我们要把临床研究机构变成一个临床的科学研究机构,不仅仅做企业所委托的临床研究,更多做干预性的、那些临床未被满足的需求的研究”宋瑞霖说。他呼吁有关部门对IIT研究(研究者发起的临床研究)作出有效管理的前提下开放,起码允许挂牌的国家医学中心去做主动性的研究工作,而不是要求他们只做已上市药品的新增适应症研究,这样会极大限制、束缚中国的源头创新。
“国际形势和地缘政治倒逼中国医药提升自主创新的能力,并且我们要突破自我,敢为天下先。我们用一个Me too心态怎么做出First-in-Class的产品?”宋瑞霖表示。